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06 15:33:00
图为北宋苏轼《黄州寒食诗帖》(局部)。
清明时节,气清景明,万物生长,寄托着希望,鼓舞着行动。
既然是出发的时节,按中国人的心理,总要祝告先人。踏青、修禊、扫墓、乞火,乃至于放风筝、荡秋千,呼应着农历三月的节奏,写入文化的基因,上巳、寒食,渐渐融入清明。历史书写过程中,“天下第一行书”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是高蹈、风流的一笔,写入上巳;而“天下第三行书”苏轼《黄州寒食诗帖》则是蕴藉、旷达的一笔,写入寒食。
苏轼是在黄州变成苏东坡的。之前的苏轼,鲜衣怒马,他的清明,有“梨花淡白柳深青”“半壕春水一城花”,正好“诗酒趁年华”。经过“乌台诗案”,他谪居黄州,躬耕东坡,遂号东坡居士。“放下”之后的东坡,渐渐深沉、慈悲、旷达,“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”。从《黄州寒食诗帖》可以看出,失意落寞中的东坡,免不了坐雨黯然,然而他早已超越了凄苦,牵挂着风雨中的海棠,感慨岁月流逝、大化流行,还惦念着汴梁和眉山。风雨中的纸灰,是复燃还是再溺?似乎不必哀伤与期冀,只需付之一笑。
《黄州寒食诗帖》并不是草稿,我们无法揣想苏轼为什么抄录自己的两首诗,也许仅仅是为了排遣寂寞,偶然欲书,不能自已。开始,尚能从容平静,字形俊秀,行距疏朗;写到第四行,风雨萧瑟,海棠泥污,不免情绪波动;而想到“藏天下于天下”,无所遁藏的造化之力,他又收敛起激情,乃至有点颓丧,落下的“病”字,衍生的“子”字,泄露了某种无可奈何。写到第二首,雨急潮涌,房屋动摇,字开始大而密,压迫之感令人窒息;到“空庖煮寒菜,破灶烧湿苇”,悲凉之气,黑云压城;看到乌鸦衔来纸钱,回过神来,字也不由片刻轻松;然而,随即又想到君门九重,家山万里。家国之思,身世之感,五味杂陈,岂效阮籍穷途之哭,而死灰能否复燃,却只能欲说还休,戛然而止。诗歌的情感节奏,与书法的情绪起伏,合而为一,成就中国书法的至境、人类文化的明珠。
平心而论,东坡平生尺牍,并没有如此精彩。旷世杰作,可遇而不可求。苏字结体扁斜,“石压蛤蟆”,此幅重笔大字较多,更容易拥塞,几处长竖线,巧妙划破阻滞,让空间流动起来,生动起来。这些长线条,并不是一拖直下,而是富于变化,甚至映射着情绪。比如“苇”字竖画的湿重之感,“衔”字竖画的轻灵之感,“纸”字竖画的杳渺之感,都令人玩味不尽。字的大小轻重变化,我们现在叫“块面”;长线分割空间之处,我们现在叫“字眼”,在书法临创中都是必学的技巧。然而,古人是无意于佳,我们是“机关算尽”,没有心性支撑,技巧越多,反而愈发丑陋。
当东坡挥毫濡墨之时,也许并不像米芾那样极力张扬,也不像黄庭坚那样倾尽全力,他因“放下”而自由自在,在不着力中天花乱坠,自然而然展现了深妙的人生境界。“学问文章之气,郁郁芊芊,发于笔墨之间,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耳。”
来源:人民日报